陸龍和

　　老屋前有一株牽牛花攀附著枸葉樹瘋長成一道風景，它生長在我童年的記憶里，以它為中心支起的風景是我兒時的樂園。老屋是用泥坯建成的，稻草覆頂，不知是鳥兒銜來的還是風兒帶來的草種居然發了芽，抽出柔弱的莖兒和淡淡的葉兒。在我記事的時候，枸葉樹上的牽牛花和老屋就已各自站好位置，相互廝守著，相互勉勵著，編織著一個又一個春華秋實。
　　枸葉樹巨大的樹冠，鋪展在一片藍天之下，加上攀附著牽牛花，每到夏季遠遠望去，極像一朵墨綠色的蘑菇云，或是一頂大華蓋，時有疏忽大意的葉子從縫隙里叼來片片碎金似的陽光灑落在地上，一閃一閃地在人的身上亂摸。
　　上學的早上和放學的傍晚，我總會在樹下擺上一張方桌（其實也不過是條小方礅而已），攤開書本或看書或是寫作業，偶爾也會望著牽牛花呆想。清晨早起的鳥兒在樹上吊嗓子唱歌，應和著習習的柔風在晨曦里留下一個個倩影；落日的余暉緊裹著古枸以及古枸上的牽牛花，從縫隙中伸出的陽光又將葉片的背面照得光亮暈黃，一直反射到樹下的桌上。漆著桐油的方桌就蹲在枸樹下沐浴著晚霞，和我一同演算時光。那時，鄰居家的小蓮姐常來樹下教我演算習題，是她在我最純潔的時期，自由地在我心里種下了一顆夢想的種子。小蓮姐是村里唯一的一個女中專生，她與牽牛花一般，擁有生長力的堅強和無處不在的淡淡的清香。那時我好像朦朦朧朧地很喜歡她，一直到她出嫁、我上學、參加工作，我倆先后都離開了開滿牽牛花的村莊。
　　最讓人沉迷的，是夏季里滿樹滿樹的牽牛花，逼眼的白、綠、紅、紫，真的是：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牽牛”花開。村莊，游走在牽牛花的海洋中，房舍、田地、道路和流動的人群，都沉浸在牽牛花柔柔的、清淡的香氣里。牽牛花有著茉莉的素潔，卻不孤芳自賞；有水仙的清骨，卻不拒人千里。它悄悄地、兀自地把生命綻放。居于高處，又不傲視平凡，而是謙卑地把花朵低垂下來，諦聽大地的心跳。有月光的夜晚，人們往往被牽牛花的香氣熏得毫無睡意，便踏著落花，踩著月光，漫步在鄉村的小徑上，樹上的謝的花和枯的葉不時簌簌落下，如聞天籟。月光嘩嘩地流瀉著，將枸樹房屋村莊涂上銀白，清香彌漫四周，蟲鳴和著農家的燈光給鄉村的夜晚穿上了浪漫、和諧、溫馨的舞裙。這樣的夜晚，讓人格外的愜意，有時又不免讓人莫名的感傷。村里的少婦們會想起在外四處奔波打工的男人，他們過得好嗎？他鄉沒有這牽牛花香啊，他鄉的夜晚也這樣寧靜、安詳和清香四溢么？
　　故鄉的枸樹用她的枝繁葉茂托起我幼稚的夢想，又用依附在她肢體上的牽牛花清素雪白帶紫的花兒伴我成長，永遠的定格在我生命的底片上。在城里生活，有時心情不好，或是累了時，我喜歡找一個清靜的角落，靠在什么地方，閉上眼睛，腦海中就浮現家鄉那景色優美卻又有著淡淡憂傷的畫面……綠葉扶疏的古枸葉樹下，白發盈首的老人從矮屋中蹣跚而出，將渾濁的目光遲疑地定位到狗吠的方向，往往在這時，我的雙眼潤濕了。遒勁挺拔、郁郁蒼蒼的古枸葉樹，滿是皺紋的樹皮，身上太多的疤痕，但它任憑葉子與風嬉戲舞蹈，任憑鳥兒來了又去，去了又來，任憑花藤纏附著身軀。它卻不言不語，像母親一樣，靜靜地、含笑地寬容著這一切。
　　好久沒有回家鄉了，不知老屋前那棵古枸是否依然無恙，今歲是否又開滿了那素潔、清香撲鼻的牽牛花？（作者單位：縣經濟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