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立志,饒春球
(鄖陽師范高等專科學校,湖北 丹江口 442700)
一、“南方說”和“北方說”的論爭
女媧,是中華民族信仰中一位顯赫的古老女神,有關她的研究,一直是相關學術史上長興不衰的課題。其中,女媧信仰的起源地問題,即有關女媧的神話與信仰行為最初是從哪里發生和起源的?這個謎一樣的問題,引起了中外眾多學者的興趣,長期以來,吸引著他們在這條布滿荊棘的小徑上,傾注著熱情、膽力和智慧,從而產生了各種各樣的猜測和推斷,其中,最具影響力的是持“南方說”和“北方說”的兩大學派。
持“南方說”的學者隊伍中,有芮逸夫、常任俠、聞一多、徐旭生、呂思勉、胡小石、蒙文通、徐中舒、袁珂、鄧少琴、劉大杰、劉起釪、馮天瑜、饒宗頤、蕭兵、[日]白川靜、[日]谷野典之、[德]W·蒙克、[德裔美籍]W·愛伯哈德、[俄]李福清等;持“北方說”的學者隊伍中有:茅盾、張光直、王孝廉、張自修、云博生、魏峨、涂殷康、楊利慧……。“南方說”里細分,主要又有兩種意見:一是“苗瑤說”,主張女媧、伏羲起源于南方的苗瑤民族,以芮逸夫、徐旭生等為代表;一是巴蜀說,即主張女媧、伏羲產生于古代的巴蜀,以胡小石、蒙文通、鄧少琴等為代表。
持“南方說”的立論依據主要有四條:(1)女媧、伏羲在中國古代典籍中的出現是較晚的,所以疑非漢族舊有之說,可能是后來接受了南方民族所傳的結果;(2)南方諸氏族中,盛傳著兄妹始祖型洪水神話,其中有的主人公兄名Bu-i,妹名Ku-eh,與伏羲、女媧音近,而事跡尤多相似,可證有關伏羲、女媧的神話與兄妹始祖型神話同出一源,而盛行于南方;(3)南方民族(尤其是苗、瑤族)中,存在著信仰,有奉祀伏羲、女媧的習俗;(4)女媧、伏羲人首蛇身形象,也是他們源出于崇蛇乃至稱作“蛇神”的南方民族(包括苗蠻、巴人等)的一個佐證。
持“北方說”的立論依據是:(1)芮、聞二人所謂南方少數民族兄妹婚神話中,兄名“Bu-i”,妹名“Ku-eh”,近于古音“伏羲、女媧”的推斷,是誤用了貴州黑苗、雅雀苗的語言,來比附漢古籍上的中古音;(2)伏羲,特別是女媧,在兄妹始祖神話中出現是有限的。楊利慧調查統計,在237則同類型漢族神話中,兄為伏羲的(包括妹為女媧的),有74則,不到1/3;妹為女媧的(包括兄為伏羲的),有52則,不到1/4。在少數民族的181個同類神話中,兄為伏羲(含異稱)的有34個,約占18%;妹為女媧(含異稱)的,僅有5個,只占2.8%,說明南方說日益暴露出其取材上、資料上的局限,不免影響其立論的準確性;(3)從女媧與兄妹始祖型神話的聯系上看,盡管漢代以前,女媧的身份可能同伏羲有些粘連,乃至出現了配偶關系,但有關女媧的神話與兄妹婚神話毫無干系;她的主要神話業績同其它其它神話也沒有什么聯系,直到唐代李冗的《獨異志》卷下,女媧才被明確地與兄妹婚神話粘連起來,成了其中的一位重要人物;(4)從目前收集到的資料看,女媧神話的主要傳承者是中國廣大區域的漢民族。247個明確有“女媧”出現的神話中,235則是在漢民族中傳播的,占95%以上。其分布地點,遍及華北、中南、華東、西南、西北、東北等各個地區,除迄今尚未見內蒙、西藏、云南、海南及北京、天津外,幾乎遍布于全國各省。
“南方說”和“北方說”的論爭,拓寬了我們對女媧神話研究的空間和破譯的著力點。
二、女媧信仰習俗的主要傳承者與流行地
1、女媧信仰習俗在南方苗、瑤少數民族中確實存在。清代初年陸次云的《峒溪纖記》,記有苗人祀伏羲、女媧之俗:“苗人臘祭曰‘報草’,祭用巫,設女媧、伏羲位”,即“報草之俗”。貝青喬的《苗俗記》也說:“婦有子,始告知聘夫,延師巫,結花樓,祀圣母。圣母者,女媧氏也。”其次,湖南、貴州、四川、云南等地的苗、瑤、土、漢等族中,仍有祀“東山圣公”、“南山圣母”之俗,與伏羲、女媧或有一定聯系。再次,據趙海洲報告:湖南的梅冊蠻以蛇、龍為圖騰,梅山教的法棍上面,刻有人面蛇身或黃龍纏柱;小沙江瑤族婦女的裙子上,至今仍有蛇、龍形象的桃花圖案,單蛇、雙蛇、多蛇不一,這與自稱人首蛇身的女媧后裔不無關系……,這也是“南方說”得以立論的一條重要依據。
2、持“南方說”的一些學者認為,古代中國長江流域氣候溫暖潮濕,因而多產蛇類,其人民也由此崇拜蛇,而被稱為“蛇神”。“蠻”、“閩”字都從蟲,是蛇;“巴”也是大蛇。《山海經》中所記苗民之神延維,也正是人頭蛇身,左右有首,與伏羲、女媧對稱、交尾形象相似。所以,女媧的蛇身,正是她出于南方民族的有力證據。說到這里,不能不重點提一提聞一多先生關于“延維”即伏羲、女媧的推論:
聞氏認為,《山海經·海內經》中所記的“人首蛇身,長如轅(或猿),左右有首,衣紫衣,冠旃冠”的南方苗民之神延維,也就是《莊子·達生》篇中講的“委蛇”,也就是伏羲、女媧。其根據是:(1)“左右有首”的兩頭蛇,實為兩蛇交尾狀態的誤解或曲解;(2)相傳伏羲本是“為百王先”的帝王,故見之者可以霸天下,這正與齊桓公所見“委蛇”之性相同;(3)南方兄妹始祖型洪水故事,往往有雷公與兄妹之父的仇怨。如此,那這“兄”——伏羲,怕雷不是很自然的嗎?這與“委蛇”的“聞雷車之聲,則捧其首而立”的特性又一致了;(4)伏羲、女媧的兄妹婚故事在苗民中流傳最盛,與《山海經》所記“延維”即苗民之神,正相吻合。
聞氏的這一推斷,也可以得到武當主神玄武圖騰的輔證。在我國古代的氏族、部落圖騰中,除了象征整個中華民族的“龍圖騰”之外,唯一復合的圖騰只有“龜蛇合體”的玄武圖騰了。武當山處于南北交匯處,這個“蛇”形象,是否暗示南方之神呢?
3、除上述方面外,支持南方說的還有其它一些輔助性證據,其中最重要的,是認為伏羲、女媧與葫蘆有著密切的聯系。葫蘆崇拜也主要是南方,尤其是西南少數民族氏族制度的產物;加上畫像石上的伏羲、女媧有時長著肢膀,這又與古代關于遙遠的南方住著長翅膀的羽民的信念有關等等。對此,聞一多先生依據訓詁學的方法,認為伏羲=包戲=匏瓠=葫蘆;女媧=姱媧=匏瓠=女匏瓠。在南方兄妹始祖型神話中,兄妹常以葫蘆作避水工具,以及怪胎化生,再造人類的材料,可作為輔助性佐證。至于生有翅膀的形象,考古發現可能在漢代開始出現,并在以后的歲月里,傳播到了較邊遠的地區,如北朝末年高句麗的古墓中出現,可能表達的是古代人們希求靈魂飛升、羽化登仙的一種觀念。
三、女媧信仰起源于何方?
——信仰起源地的推測
探尋女媧口承神話及其信仰的流布區域——勢力范圍,特別是其傳播中心——故事的發源地,必須尋找其“紀念物”。
芬蘭民間文藝學家、歷史地理學派的杰出代表人物之一,安蒂·阿爾奈(Anitti Aarne)曾談到幻想故事起源地的探討時說:“更好的證據是對故事傳播中心的探求,這需要顧及在一定地區之內故事的整個地理分布,而特別是它的出現頻率和普及性。”[1]日本聞名學者柳田國男,也
談到了傳統往往有中心,而這個中心必有紀念物:“——傳說有其中心點。……傳說的核心,必有紀念物。無論是樓臺廟宇、寺社庵觀,也無論是陵丘墓冢、宅門戶院,總有個靈光的圣址、信仰的靶的,也可謂之傳說的花壇發源的故地,成為一個中心。距離傳說中心地點愈遠,人們也就對它愈加冷淡。”[2]這是學者們對一般故事和傳說起源地的探尋方法和規律性的一個總結,也是我們探尋女媧信仰起源于何方的一個基本依據。
女媧神話在現代中國的流傳相當廣泛,從東北三省到云貴高原,從西北邊疆到珠江三角洲平原的絕大多數地區都有流傳,其中,河北、河南、山西、湖北的西北部、陜西、甘肅、四川、浙江等省區,文化遺跡還相當豐富,如女媧廟、媧皇宮、女媧閣、女媧洞、女媧山、女媧墓以及其它各種女媧信仰習俗和女媧神話活動遺跡。在古代文獻中,也有許多有關女媧的地理方位的記載,這類記載大約可以分作兩種:一是關于女媧的神話和信仰在各地顯現情形的記載;二是有關女媧神話的記載中,顯示出了地名或一定的地域特征。關于這一點,舉例列如下:
《山海經·大荒西經》載:“有神十人,名曰女媧之腸,化為神,處栗廣之野,橫道而處”。
[北魏]《水經注·渭水》中記載:“瓦亭水又西南出顯親峽,石宕水注之,水出北山,山上有女媧祠,庖西之后有帝女媧焉,與神農為三皇矣。”(今甘肅天水一帶)
[宋]《太平寰宇記》卷141載:“山西道九·金州”條云:“金州安康郡,今理西城縣……伏羲山,按《十道要錄》云:拋鉸之山,焚香氣必合于此山。”
[宋]《路史·后紀二》注:“中皇山之原,所謂女媧山也。”時云:“山在金(州)之平利,上有女媧廟,與伏羲山接廟起,伏羲山在西域(城),女媧山在平利。”
[宋]《太平廣記》卷390引《唐歷》云:潼關口河潬上有樹數株,雖水暴漲,亦不漂沒,時人號為女媧墓。”《舊唐書》載:“女媧氏陵,在城西四十里,墓在縣(指河南閿鄉縣,今屬靈寶縣)西南黃河中。后風姓,因名陵堆。”《寰宇記》載:“風陵城在其下鄉閿鄉津、去縣三里,即風陵故關也,女媧之墓”《揮塵錄》卷一載:“女媧葬華州界”。(以上所記,是說女媧墓在晉、秦、豫三省交界處的風陵渡女媧墓)。[唐]段成式《酉陽雜俎·忠志》中,還記載了一段與風陵堆(渡)女媧墓沉而又復涌出的有關女媧顯靈的傳說:肅宗將至靈武一驛,黃昏,有婦人長大,攜又鯉咤于營門曰:“皇帝何在?”眾謂風狂。遽白上,潛視舉止。女人言已,止大樹下。軍有逼視,見其臂上有鱗,俄天黑,失所在。及上即位,歸京闕,虢州刺史王奇光奏女媧墳云:天寶十三載,大雨晦冥忽沉。今月一日夜,河上有人覺風雷聲,曉見其墳涌出,上生雙柳樹,高丈余,下有巨石。兼畫圖進。上初克復,使視史就其所祭之。至是而見,眾疑向婦人其神也(今寧夏靈武縣一帶)。
[宋元之際]《文獻通考·王禮考》云:“女媧葬趙城縣西南,在晉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