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玲

　　二姨和母親長得很像，因此別人說兩家的孩子也長得像。其實，表弟妹們比我們長的漂亮多了，他們的五官更為清秀，皮膚更為白晰,特別是臉上的大酒窩，笑起來了象二姨一樣獨具魅力。
　　小時候,每年總會到二姨家去上好幾次。那時，二姨的公公——個和藹可親的退休干部，很喜歡開玩笑，他說趁他還走得動，得趕緊去為自己的孫子保媒，否則這么好的姑娘將來跑別人家去了多遺憾。我的個性憨，對那些話不大在意，可看二姨在一邊壞壞的笑，覺得肯定不是什么好話。問她是什么意思，她說好簡單的，就是不讓你叫我二姨了。那叫什么？我傻傻地問。叫——老婆子(婆母)啊！她故意拖長聲音，惹的在場的人哈哈大笑。
　　也許是由于小時候聽了這樣的玩笑話，以至于一看見那個比我小幾個月的眉清目秀的表弟就煩，要么不理他，要么教訓他。高三那年，受了我多年白眼和教訓的表弟再也忍不住他的怨氣了，居然對班上的同學公開宣言：“哼，我表姐那個臭樣子，我看了就煩，盛氣凌人，不可一世，一點兒不溫柔，我媽還說讓她將來嫁給我，我才不要呢！”聽聽，我的自尊何在？當時我不在場，否則會跑上去給他幾腳。
　　雖然不喜歡表弟，但并不影響我對二姨的感情，更不影響我和弟弟把二姨家當成自己的家。高中時，學校離家45里路，一天只有一班車，時間特早，很不容易攆上，只好步行。每個星期天吃了早飯從家里走，路上不斷地碰上同學，一群人一邊走一邊說話，累了就停下來歇歇。走到二姨家門口正好是午飯時間，二姨往往做好了飯等我們。后來，同學相聚，一回憶讀書就想起了高中時的那條可怕的漫漫長路，想起漫漫長路也就想起了二姨家的午餐，說起來，很多同學都吃過二姨做的飯，大家說，在意識深處似乎后來再也沒吃過味道那么好的飯菜了。
　　高中時光轉瞬即逝。最后一次到二姨家，是黑色的夏天。站在分數欄前，別人都興高采烈，我卻垂頭喪氣。落榜的我暈暈乎乎地走出人群，在陽光下懶懶地走，到二姨家真是再也走不動一步了。迷迷糊糊中我睡著了。醒來的那一刻，發現二姨正在看我，目光里是隱隱的擔憂。“好些沒有？”她輕輕地問，臉上的酒窩溢滿了笑。我怎么了？我想坐起來。“別動！小心跑針了。醫生說你嚴重營養不良，太虛弱，需要靜養。別回去了，就在我這兒住幾天，再說，你現在回去，你媽一準要嘮嘮叨叨……”我不說話，看著輸液管里的液體一滴滴地落，淚水悄悄地濕了枕巾。
　　沒想到一別就是十年。這期間我為求學而奔走，為工作而忙碌，為婚姻和兒子而疲憊，為母親的病和父親的滄桑而焦急憔悴，真的是沒有時間沒有精力去想別的。很多次，坐車從二姨家屋后過，看著熟悉的炊煙，真的好想下車去看看二姨和姨父，不知道他們是否也像我的父母一樣地蒼老；很多次，陪先生回他的老家掃墓，看著一河之隔的村莊，很想涉水而去，在那個村莊的深處，有我熟悉的家門，有我可親的二姨……可是，我始終沒有中途下車，我也沒能涉過那條淺的不能再淺的小河，走進一河之隔的村莊。每次坐車從二姨的屋后過，我都希望能夠看到那親切的身影溫馨的笑容，可是，一次又一次，一年又一年，我與二姨交錯而過。
　　2000年，外公過世了，我放下手中的一切去了魂牽夢縈的小村莊。我沒有來得及與外公告別，但我看到了二姨、四姨、五姨等久別的親人。其中，最讓我吃驚的是二姨，她的頭發灰白，臉頰消瘦，臉上的酒窩失去了往日的風韻，看上去比母親蒼老許多。我驚問其故。五姨看了大家一眼，緩緩地說，這幾年你也不容易，二姨的事就沒對你說，也許你無法想象這幾年二姨過的是什么日子？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呢？我很茫然。
　　十年間，我曾無數次怨上蒼對我不公，為什么別人無憂無慮地享受生活和陽光，而我卻得為生活為家人勞累奔波？可是，與二姨相比，我的苦與累又算得了什么呢？當初，兩個表弟都相繼高中畢業，其中，大表弟憑著一張能說會道的嘴巴組建了自己的工程隊，四處承建工程，收入頗豐，找的弟媳漂亮得讓我自慚形穢；二表弟外出打工，小表妹也從一所中專學校畢業后走上了工作崗位。可天有不測風云，好日子才過了幾年，災禍卻是一樁接一樁。先是大表弟因一項工程虧了幾十萬，為了逃債，他居然丟下父母、妻子和剛過周歲的女兒一走了之，一去數年，音訊全無,回來時身無分文。接著，二表弟從一棟房子的腳手架上掉下來，昏迷二十多天才醒過來，在床上躺了一年多，年紀輕輕，殘了右手。時間才過一年，姨父的弟弟因胃癌過世，按他的遺囑，姨父和二姨將他的遺體從三百里外的市醫院運回老家安葬。就在這年的年底，姨父的弟媳又住進了她丈夫曾經住過的醫院，終因肝癌不治而終，安葬的事也是二姨的。從此，二姨要操心自己的子孩子，還要管弟弟家的三個孩子……
　　當我聽說了二姨家的事，久久無語。是啊，我能說什么呢？相對于二姨這多年的遭遇來說，任何安慰的語言都是多余的、蒼白的。外公下葬的時候，二姨哭得山崩地裂、肝腸寸斷，別人說她這樣會哭壞身體的，我則說，讓她哭吧，別勸她。我知道外公過世只是一個方面，更重要的是二姨確實需要好好地哭一場。這多年了，幾多苦與累，幾多愁與悲，幾多傷心與憔悴……苦，向誰說？淚，向誰流？那么，就讓二姨借這個機會，讓內心所有的傷痛都化作淚水化作哭聲，灑給長眠于斯的外公，灑給腳下溫熱的泥土，也灑給綿延起伏的青山和悠悠而去的白云……　（作者單位：縣政府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