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今年78歲了。18年前，從竹山遷居到江蘇常州。

　　侄女在常州市金壇區經商。多年前，她們在茅山腳下流轉了二百畝荒地，辦起家庭林場。如今林場已綠樹成蔭，鳥語花香。大哥、大嫂就住在樹林中間的院落里，居住環境和老家極為相似。

　　林場背靠茅山，面向平原，右側有通往市區的快速路，從大嫂家中到市區僅有20分鐘的的路程。兩個女兒都在市區做生意，隔三差五輪流回家陪伴父母。按說大哥、大嫂可幸福呢，但梁園雖好，非久居之鄉，大嫂還是心心念念地想回老家。

　　隨著大哥、大嫂年歲的增長，他們越來越思念故鄉。可是，老家不是想回就回的。大哥每隔兩年還能回故鄉看看，而大嫂由于嚴重暈車，故鄉對她來說越來越遙遠。大嫂曾動了心思，要回故鄉居住，但女兒們的事業都在常州，讓她們放棄事業回老家來定居，是不現實的。

　　有時，大嫂給我打來電話，讓我給侄女說，放他們回來住。我總是勸她：回來誰照顧你們呢，縱使女兒有再多的錢給你，不如隔三差五見上一面。大嫂聽后，在電話那頭總是哽咽難語。

　　鄉愁總是與距離有關，一條長長的公路拉遠了大嫂與故鄉的時空距離。大嫂總是在夢境里回到故鄉，夢中的故鄉更美，夢中的鄉情更濃。年復一年，山綠了，花開了，大嫂更老了……

　　那一年，我在繁忙工作中，抽了幾天時間，到常州去看看大哥大嫂。大哥說，大嫂接到電話后，忙了幾天幾夜。院子從里到外，打掃得干干凈凈，被子曬了又曬；頭一天就把黃豆泡上，第二天一大早就起床磨漿，給我做了香噴噴的懶豆腐；還做了家鄉人最愛吃的青辣椒、新鮮花椒炒仔公雞。

　　飯桌上，所有的菜都是家鄉的口味！晚飯時，大嫂高興地陪我喝了幾杯酒。飯后，大家坐在林中的院子里，月光從樹梢上過來，照得大嫂的臉粉紅粉紅的。大嫂定定地看著我，像從未見過，又仿佛見了很久。最親不過家鄉人，她看到我就像見到了家鄉，話匣子也打開了。她悠悠地說，這懶豆腐是娃子奶奶（婆婆）教她做的，娃子爺爺（公公）是寶豐人，喜歡吃懶豆腐。又說，家鄉人炒仔公雞，一定要用青辣椒、新鮮花椒、大蒜，這樣仔公雞炒出來，清香、椒香、蒜香味俱全。還說，娃子奶奶活著時總是吵她嘴碎話多，我聽奶奶的，現在不大說話了……

　　大嫂的語語，如涓涓流淌的溪水，奔流在隔山隔水的歲月里。大嫂是用心記住了她生命中出現的每一個人，每一件事。仿佛過去的生活就在今天，故鄉的山水就在眼前。

　　這些年，鄉愁鐫刻在大嫂的生命里。每逢節日，大嫂總是打來電話，問這問那，囑咐已囑咐了多少次的事。過春節大嫂會囑咐，團年要中午團，莫學黃州人，“雞子叫、狗子咬，半夜團年黃州佬。”清明節到了，大嫂會打來電話，問清明吊提前送了嗎？娃子奶奶墳前柏樹長多高了？端午節和中秋節，她會問接姑娘回娘家過節沒？秋天下連陰雨時，她會打電話問，河里漲水了沒？下河灣的苞谷收了沒？大田里稻谷收了沒？

　　大嫂對家鄉山水田地的記憶，定格在20年前。她沒有看到，堵河修了潘口電站，水庫蓄水后，下河灣已是一片汪洋。

　　“燕子去了，有再來的時候；楊柳枯了，有返青的時候；桃花謝了，有再開的時候。”可是，大嫂離開了故鄉，卻回不了故鄉……

　　今年五一期間，大哥打電話非要我到常州，為他和大嫂辦件事。去后，大哥、大嫂讓女婿小王帶我一起為他們選墓地。大哥、大嫂交待，墓地要后有山，前有水，左右兩邊有樹林。我和小王按大哥大嫂的要求，選中這樣一處墓地。墓地選好后，我在此徘徊良久，這墓地與家鄉的山水極為相似，分明是大哥、大嫂對故鄉魂牽夢繞，想尋此山水解他們思鄉之苦。

　　離開大哥、大嫂時，他們落淚了。望著他們斑白的頭發，滾落在腮邊的淚滴，我想是他們心中思鄉淋漓的傷，傷口里流出的定是大哥大嫂濃濃的鄉愁……（唐澤斌　作者系竹山縣原政協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