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素冰
在故鄉紙坊溝的鄉親們眼中,我的老師甘師民,是位親和藹可親的人:雖在縣城高等學堂做老師,卻沒一絲讀書人的清高與斯文,一身隨意的衣著,一臉平和的微笑,滿口家長里短,全無“之乎也者”。只要一回故鄉,麥地里,田埂邊,不管遇著誰,總要拉著手,依依而語,“盡話桑麻事”。
老師祖上世代務農,自幼勤奮刻苦,學業優秀。然家境貧困,初中尚未讀完,十五歲便被選拔做了“孩子王”,一去四十年。從小學、初中到高中,一路“教”到縣一中的講壇。其授課生動幽默,多有妙語,尤好古文,深為學生愛戴。時至今日,我仍能清晰地憶起,上中學時他為我們講授《岳陽樓記》、《赤壁懷古》等佳作名篇時的神情。
老師對我們的影響,遠甚于識文斷字的層面。他勤奮嚴謹,平易近人,對古詩文精妙理解,對人情世故的洞達明白,都深深地影響著我們的人生。但我覺得,給學生留下印象最深的,還是他閱盡世事、歷經艱辛后,仍能在平靜生活中顯現出的從容淡定、豁達樂觀。從文藝殿堂的陽春白雪,到下籬巴人的凡俗生活,他都能找到屬于自己的快樂。正如他在《卜算子.讀逍遙游》詞中所道:“少年尊孔丘,求學仕而優。齊家治國平天下,糞土萬戶侯。坎坷歲月稠,老來羨莊周,淡泊名利洞世事,偏愛《逍遙游》。”
酒的風神從李白、蘇東坡那兒一路傳來,流經千百代文人騷客的血脈,傳給了老師。但他之于酒,并不是“人生得意須盡歡”式的豪飲,更不是“借酒澆愁愁更愁”的排遣,而是“把酒樂陶陶”式的快意。他是一位鄉間的飲者,或春秋宜人之際,邀三五個鄉親,炒六八碟小菜,“開軒面場圃,把酒話桑麻”。酒酣耳熱,于是乎飄飄然,陶陶然,言語間多了些陶淵明、孟浩然,舉止間有了魏晉風度,暢談人生,縱論時事,率性而為,全無羈絆,妙語疊出。此時的老師,“妙處難與君說”。
大概是踐行孔夫子“述而不作”的傳統吧,老師的詩詞難得一見。及至近來,忽然詩心萌動,把平生所感所悟匯諸筆端,不覺已有百十來首。有詩文,更多詞與曲。有洞息世事后的明達:“飽經憂患心暖和,長流淚水眼清明”(《述志》),有平和之中的勸喻諷詠:“華而不實太輕薄,空博眾人唱贊歌,唱贊歌,贏了虛名,毀了品格”(《詠石榴》,有讀書偶感中的頓悟:“多讀《養生主》,人生無從頭。”有村風民俗的質樸平實:“山村冬夜太寂寥,圍著火爐度長宵,津津樂道封神榜,百聽不厭捉放曹,雄雞一聲報天曉”(《村居六首》),當然,更有寫飲酒之佳作。或述志,或詠物,或記事,或諷詠,記尋常之事,說平白之話,卻能暢和格律,富有詩情,饒有趣味。
小人物也能活出大境界。人生境界之高下,不在乎地位之高低,財產之多寡,而在于心胸有多闊大,心靈感受到的幸福有多少。讀老師其人其詩,更讓人明白:人人都在追尋著的幸福,其實就潛藏在我們每個人的心底。(作者單位:縣新聞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