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爺爺任能成,竹山縣擂鼓鎮擂鼓村四組人。因為排行第四,晚輩都叫他四叔或四爹(我們那里把爺爺叫爹)。我小的時候,爺爺就八十多歲了,記憶中他高高的個子,身材筆挺,精神矍鑠,說話聲音洪亮,一身正氣。那時候,經常聽爺爺講故事,準確地說是爺爺的革命故事。
有一次,一支紅軍在我們老家后山的寨上打仗。仗打完后,爺爺約了幾個伙伴悄悄地去看,發現一個十幾歲的小紅軍受傷嚴重,不能動彈。爺爺和小伙伴一起把小紅軍藏在家里養了半年,傷養好后才把他送走。這期間,小紅軍給爺爺講了不少革命道理,爺爺就是在那個時候接受革命思想的。這件事還是走漏了風聲,爺爺在大年三十的晚上被國民黨抓去坐了半年牢。后來因苦無實證,才被放回家。新中國成立后,那個小紅軍當了大官,還專門通過縣政府給爺爺來過信,詢問爺爺的情況。這時候縣政府才知道這個事跡,問爺爺有什么要求都可以安排滿足,都被爺爺婉言謝絕了。
那小紅軍到底是誰呢?現在已經難以查證,只能當作故事了。但到一九四七年的時候,爺爺已經是中共地下黨員,并且是當地農會主席。為配合竹山早日解放,爺爺帶領十幾名農會會員,在一個漆黑的夜晚把偽區公所給端了,并且抓住了偽保長,第二天又開大會批斗偽保長等地主惡霸。取得勝利后,爺爺又組織農會為解放軍籌糧。
1949年后,爺爺先后任深河鄉供銷社主任、文峰鄉孤兒院院長。在當供銷社主任時,沒有文化的爺爺硬是憑著驚人記憶力,把供銷社管理得井井有條,各類賬目分毫不差。在竹山文峰孤兒院時,爺爺把幾十名孤兒當成自己的孩子精心撫育成人。
農業社的時候,爺爺已經離休回到老家。他經常戴個草帽,扛個鋤頭挑著一只土筐,干什么呢?哪里的路塌了,哪里的水溝漏了,他就去修修補補,路上遇到牛糞羊糞他就拾起送到生產隊上。那個年代物質極端匱乏,幾乎每個人都吃不飽飯。為了不挨餓,不少人都偷點兒生產隊上的糧食充饑,或苞谷,或紅薯,或南瓜,總之能進嘴就行。爺爺經常跟我們講道理,要我們家帶頭,不要占生產隊的便宜。我們家就這樣真的規規矩矩,當時不知有多抱怨他。
其實爺爺的心也是柔軟的。那時他的退休商品糧是每月27斤,記得每月口糧領回來后,他就用手帕包兩份大米,讓我和弟弟分別給生產隊上兩個五保戶送去。那27斤糧可是他跟奶奶一月的口糧呀!到月底,家里沒糧了,就煮紅薯加芥菜葉充饑。還記得有一次,一家辦喜事,他尋思如何隨禮。思前想后,他買了十五斤鹽讓我給喜家送去,喜家高興壞了,一下解決了一年的吃鹽問題。
爺爺三個兒子,我大伯,我父親和我幺叔,總共十個孫男,我在孫男里面排行老八,爺爺十分疼愛我們。那時,他有一點退休金和商品口糧,每月頭幾天總要改善一下伙食。每逢奶奶做點好吃的,他就在門口,對著我們一幫小孩子用右手在嘴唇上來回劃拉幾下,比劃著吃肉的動作。我們一幫孩子就端起碗一窩蜂地跑到他和奶奶廚房餐桌上一頓搶。他一看局面失控,又從床背后蚊帳里面摸一個鞭子出來,對著空中啪啪幾下,于是我們又一哄而散了,于此反復,很是熱鬧。
我從小言語不多,稍大點又住校上學,所以跟爺爺單獨說話的機會并不多。初中畢業后在家務農,大概是十八歲那年吧,有一次跟爺爺聊了許久。聊到了共產黨,聊到了國家,聊到了對社會及一些事情的看法,也聊到了人生的理想。爺爺忽然把大腿一拍,轉身回屋里拿出一套第一版的《毛澤東選集》,然后鄭重其事地交到我手上,說這套《毛選》是他珍藏多年的,一直想找個合適的人交給后人,現在交給你我放心,并叮囑我一定要多讀《毛澤東選集》。從那以后,我還真的認真讀了《毛選》,著名的《論持久戰》《為人民服務》《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等文章就是那個時候讀的。可惜還沒有讀完一遍,我就參軍入伍了。等我1991年春節回家探親時,爺爺已在半個月前去世了,終年89歲。那套《毛選》也因多種原因找不到了。這不能不說是兩個較大的遺憾吧。今追憶于此,以告爺爺在天之靈。
(任初華寫于2022年12月3日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