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哪里

羅維揚

  生活在哪里，這個問題與你住在哪里密切相關；你住在哪里，又與你是哪里人十分相似。到了外地，我說是武漢人；到了外省，我說是湖北人；到了外國，我說是中國人；到了外星球呢，我不得不承認，我是地球人。

　　我的名分是越來越大了，地位是越來越高了，從代表武漢，代表湖北，代表中國，一直到代表地球！然而，我到外地、外省的機會很少，至今還沒到外國去過，至于到外星球，這輩子就別指望了。那么，我就很少能代表武漢，極少能代表湖北，無緣代表中國，壓根代表不了地球。我是在吹肥皂泡，越吹越多，越吹越大，大得不能再大，它就破滅了。

　　說我是武漢人，但家住東湖，一個月難得去一次水果湖，一季度難得去一次閱馬場，半年難得去一次漢口，一年難得去一次漢陽。我算什么武漢人呢?住在東湖邊上，連東湖公園也很少進去，也不能說是東湖人，只能說是東湖路某條街某某號某個院子里的人。然而，這個院子也不小，我只是其中的一戶居民。每天可能要出一次門，散散步，或買包煙什么的，不過是個把鐘頭、半個鐘頭，乃至十幾分鐘，轉一圈兒又回家了。回答“生活在哪里”的問題，準確地說，是生活在我家里。

　　家里有幾個房間，有幾個人，而我白天多半時間在書房里坐著，夜間在臥室里躺著。精確地說，我是生活在書房和臥室里。我生活的空間是這么狹小，生活的環境這么逼仄，生活的內容是這么單調，囿于斗室無法突圍，豈不困死人、憋死人、悶死人，孤獨寂寞死人了么!
　　然而，沒有死，還活著，全靠這幾十年來積攢的一房書了。天上人間，古今中外，上下五千年，縱橫八萬里，想跟誰談談心，管他名人、偉人、凡人、鳥人，招之即來，揮之即去。想看哪本書就拿哪本，不想看了，就放在一邊，全聽我的擺布，全憑我的興趣。窗外的吵鬧爭斗，由它去吧。紛紜復雜的世界，只不過是思想的材料。更何況，還有一臺破電腦，還可上因特網，鼠標一點，無論世界哪個角落發生了什么事情，立即了然于心。不吹肥皂泡，我也可以說，我不僅是武漢人、湖北人、中國人，還是正兒巴經的地球人，堂堂正正的世界公民。是這房書和這臺電腦挽留了我，滋養了我，使我充實，使我快樂，使我覺得這日子不賴，還可以活下去。
　　那么，我到底生活在哪里呢?如實招來，是生活在我的軀體里，生活在我的思想里。金錢制約著，使我不能自由行走；權力制約著，使我無法改變外界；傳媒制約著，使我不能信口雌黃。但我總可以自由思想吧!
　　你再有錢，也不能完全心想事成，這世界總在一定范圍內制約著你；你再有權，也不能十足地隨心所欲，這世界也還在一定程度上牽扯著你。惟有思想是可以自由的，精鶩八極，視通萬里，天馬行空，獨來獨往，誰也制約不了。悲哀的是，思想是軟件，軀體是硬件；沒有硬件，軟件就不能運行。所以，要想思想，必須活著，必須以吃喝拉撒睡，伺候著這副臭皮囊。
　　“生活在哪里”的追問，如同“你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的追問一樣，只是活得不耐煩的人自找的難題。所以，“不要問我從哪里來”那首歌，很好，值得一唱，不妨唱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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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簡介：

　　羅維揚，湖北隨州人，1942年6月出生，1965年7月畢業于武漢師范學院中文系。1974年至1984年在竹山縣文化部門主編《堵河文藝》，1980年加入中國作協武漢分會，1984年調湖北省文聯，在《今古傳奇》雜志當編輯，曾任主編。1993年12月被評聘為“編審”職稱，1994年1月國務院頒發證書享受政府特殊津貼。2002年8月從湖北省文聯退休。1988年至2012年出版文學、人文著作32種，2014年出版《羅維揚文集（全9冊）》。此文發表于2003年1月4日(原載《文匯報》筆會)2012年起一直住在竹山縣上庸鎮南壩村五組，2018年起主編鄉賢文化小叢書。

朗誦者：

梁險峰，竹山融媒體中心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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