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草坪,簡直就是云中花海,霧里草原。登上草坪,仿佛踏入了夢幻中的仙境一般。
草坪,是位于湖北省竹山縣柳林鄉墨池村長村壩上面的一片高山草甸。這里地處秦巴山腹地,與神秘的神農架大九湖相連。因山高氣寒,地勢開闊,光照充足,降雨充沛,草坪雖處“地無三尺平”的崇山峻嶺之中,卻形成了內陸罕見的開闊草原地貌,成為華中地區的“呼倫貝爾”。
雖然已經兩次登上草坪,但因草坪的面積實在太大,可看的美景實在太多,每次都匆匆而去,匆匆而回,只窺其一斑,未知全貌,留下了太多的念想,所以這次專門挑選了最好的季節,帶著帳篷,下決心要登上草坪,住上一夜,過細轉轉,好好看看。
草坪雖美,但要登上草坪,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從竹山縣城到草坪腳下的長村壩,得先乘車足足顛簸四、五個小時,再步行十余里山路才能到達。長村壩的海拔約1500米,草坪頂部的海拔足足有3220米。到了長村壩,上草坪還有十余里山路,如果垂直向上,得爬700多米。晚上住在多年的老友兼向導劉昌文家里,聽老劉講,今年前段時間雨水較多,加上今年草坪上放的牛少了、采藥的人也少了,所以花草長得比往年更加茂盛,比前兩年來看時又漂亮多了,不過路也比以前難走多了。聽了此話,更激起了我對草坪的向往,決定無論多難,都要爬上去看看。
上山的路,確實很難走。沿途多是陡坡,非常耗費體力不說,有的路段已完全被山洪沖毀,只得在亂石中尋找道路,螨跚前行。有的路段石頭被青苔覆蓋,路面陰濕光滑,踩在上面稍不留神就會摔倒,需要格外注意。有的路段草叢密集,成群的旱螞蝗附在上面,路過時稍不留神,螞蝗就會迅速貼到褲腳、鞋襪上,然后悄無聲息地鉆入其中。因旱螞蝗吮吸血液時人毫無知覺,所有還得不時停下來細細地檢查,把附著的螞蝗清理掉。還有的路段,已經完全被齊腰深的竹叢、草叢湮滅,必須扒開仔細尋覓過去的路徑,一步步試探著往前走。好在一路空氣清新、鳥語不斷,又有喧鬧的山澗溪流相伴,珍稀植物、奇花異草甚多,邊走邊看,倒不覺得太累。
從山腳一直向上爬,遮天蔽日的高大喬木,漸漸過渡為低矮的灌叢。快到山頂時,大片的草甸終于映入眼簾。從濕滑、昏暗的山谷叢林,進入到干爽、明亮的高山草甸,看到遼闊、壯麗的草原景觀,人覺得眼前一亮,頓時忘記了疲憊,來了精神。奮力爬上草坪后,我們找到一處平坦、背鳳,靠近水源的山坳,早早扎下帳篷,然后盡情地在草坪游蕩。
草坪是遼闊的。站在山頂上,只見廣袤無垠的草甸順著連綿起伏的山脊向前延伸,一山連著一山,一片連著一片,有的地方漸漸與灌叢穿插、相接,有的地方則望不到邊際。常言道:“看山跑死馬”,順著山脊的草甸往前走,好不容易穿過一片草甸,眼前又出現一大片草甸。在草坪的下面,聽說還連著地貌與其相似的朝陽坪、混沌坪。草坪到底有多大?目前還沒有一個準數,只是聽當地人說,面積有上萬畝。但話雖這么說,誰也沒有把草坪跑遍,更沒有人仔細測量過,說是上萬畝,只是形容草坪面積大而已。
草坪是高聳的。草坪頂部的海拔,過去以為只有2800米。但聽老劉講,去年河南驢友上草坪時,帶著海拔儀實際測量,頂部海拔足足有3220米。這個數字如果準確的話,草坪的海拔,比號稱“華中第一峰”的神農頂(海拔3105.4米)還要高出100多米。天氣晴朗時,在很遠的地方,一眼就能望見雄渾大氣的草坪,以及草坪上那大片的草甸。但更多的時間,草坪靜靜地聳立在云霧之上,或者隱匿于云霧之中,很難見到真容。沒有云霧的時候,登上草坪頂部,視野非常開闊,近觀綠草茵茵、百花盛開,草甸從山頂一直向前延伸,直到與灌叢、與天際相接;遠眺四周遠山錯落有致,千山萬壑,層巒疊嶂,大有一覽千里的感覺。人到此時,方才真正體會到什么叫“海到無邊天做岸,山登極頂我為峰”。
草坪是美麗的。特別是每年的七、八月份,寬闊的草坪上,除長滿了大片碧綠的青草外,還開滿了艷麗的鮮花,簡直就是花的海洋。或許是因為山太高、氣溫太低、紫外光太強的緣故,草坪的花草雖然長得十分密集、茂盛,但植株都不高,大部分只及膝深,最高的也就齊腰深,其間稀疏地分布著一些低矮的小樹。由于沒有遮擋物、沒有任何污染,天氣晴朗時,草坪的視線特別明亮、干凈、舒適,整個草坪看起來,就像一張用綠草與鮮花織就的巨幅綠毯。草坪的花種類繁多,有在低山常見的夏枯草等,也有許多高山獨有花卉如峨眉薔薇,更有許多叫不上名的花兒。草坪的花,花朵都不大,但花形奇特、色澤艷麗,花色以藍色、黃色居多,看起來非常搶眼。但草坪的花,對人的視角沖擊力最強、最讓人難忘的,不是花是外觀與顏色,而是花的數量,真如“花海”一般。在草坪,無論走到哪兒,凡是有草甸的地方,中間都夾雜著鮮花,如繁星般璀璨,而且浩瀚無際,看起來蔚為壯觀。受溫度、光照、濕度、土壤等因素影響,在草坪不同海拔、不同坡向、不同坡度,花草的種類都在不斷地變化,所以在草坪的花海中徜徉,遠觀景相似,近看卻不同,可謂一步一景,讓人精神亢奮,忘記了疲勞,翻過一坡又一坡,百看不厭,陶醉其間。
草坪的樹雖然數量不多,卻極有特點。一是矮,大部分樹都不足一人高;二是奇,很多樹的外觀都與低山迥異;三是美,每一顆樹都是一株天然的盆景植物。草坪的樹之所以與眾不同,除受高山特殊氣候影響外,還有“盆景大師”的功勞。不過,給草坪的樹修剪、造型的可不是“人”,而是居住在上面的“草鹿”。每年樹的嫩葉長出來后,草鹿就會去啃食,久而久之,就把這些樹,塑造成了一棵棵外型緊湊、相貌奇特的“景觀樹”,成了草坪上一道獨有的風景。
草坪上植物種類很多,其中有很多都是高山特有的珍稀植物,能夠作為藥材的有幾十種,有的還是非常難找的貴重藥材。我們在草坪,就先后發現了七葉一枝花、腦筋須等好幾種珍貴藥材。這次上草坪,我們還發現了極為罕見的高山特有植物——天蔥。聽老劉說,有人專門四處尋找這種植物。天蔥的花球形、金黃色,盛開時格外耀眼,招人喜歡。與家蔥相比,其蔥味濃郁、爽口,是加工凍干蔬菜的優質原料,極具開發價值。在湖北恩施,已有人將天蔥加工后出口到日本、歐美市場,產品供不應求。
草坪植被完好,又很少受到人類的驚擾,因此還是野生動物的天堂。在草坪,我親眼目睹過草鹿、野兔從山坡匆匆跑過,而且草地上有很多被野豬覓食草根時拱過的雜亂土坑。草坪的石頭不多,很多大一點的都明顯被翻動過。聽老劉講,熊最喜歡翻石板找螞蟻吃,那些被翻過的石板,都是熊干的。但草坪的野生動物都很機警,草坪的視野又好,每次人一到,離動物還很遠時,動物已經先看到人,或者嗅到人大氣味,早就遠遠地躲開了。所以草坪的野生動物雖多,但要見到卻很不容易。像熊、野豬這樣的兇猛動物最怕見人,要看到它們就更加困難了。雖然大的野生動物難得一見,但蜂與碟等昆蟲在草坪卻隨處可見,它們是草坪上的精靈,不知疲倦地在花海中飛舞,尋找最艷麗的花朵,吮吸芬芳甘甜的花蜜,盡情地享受著夏季美妙時光。
草坪的真正的主人,是長期住在上面的牛群。每年四、五月份,草坪上的植被開始發青時,山下的農戶就將牛趕到草坪上,一直到秋季草枯黃后再趕回,期間很少過問。失去了人的約束,牛在草坪上聚為一群,少則幾十頭,多時上百頭,在草坪上結伴游蕩、繁衍生息,甚至添丁生口,過著天堂般的生活。它們餓了啃幾口嫩草,渴了喝幾口山泉,困了就臥在草甸上打盹,晚上就趴在草坪上歇息,優哉游哉、逍遙自在,儼然就是草坪的主人。草坪上降雨充沛、空氣清新、草場遼闊、水草豐美,牛在這樣的環境中,自然一個個長得膘肥體壯,比長期圈養的牛精神多了,也干凈、漂亮多了。在草坪上時間久了,牛其實也挺想念人的,所以每次人到草坪時,只要招招手、吆喝幾聲,牛群就會從山頂一路飛奔著下來迎接,圍著人打轉、撒著歡兒,親熱地又舔、又蹭。在草坪,人走到哪里,牛群就跟到哪里;人停下來,牛就在周圍散開吃草、嬉戲;人拍照時,牛就好奇地湊到鏡頭跟前,似乎很想上鏡、很樂意與人合影留念。碰到如此熱情好客的牛群,能和牛如此平等、和諧地相處,讓第一次來到草坪的人始而擔心、進而好奇,最后則感動不已。在草坪上,一路有牛群相伴,人也感到安全、踏實多了。牛在草坪上生活,似乎也知道保護自己的生存環境,所以平時在草坪行走,并不四處亂跑,而是沿著一條固定的路線,排成長長的縱隊結伴前行,就像過隊伍一般,這樣就避免了草場被肆意踐踏。時間長了,就在草坪上踏出了一條條狹窄、凹陷的羊腸小道。這讓人很容易想起一句話:“草坪本沒有路,牛走得多了,也就成了路。”在草坪,人只是匆匆過客,牛才是真正的主人。
在草坪上行走,雖然不必擔心猛獸的襲擊,但要留意草叢中的小蛇,還有隱藏在草叢中的“天坑”(一種垂直的地質塌陷)。但最讓人擔心的,還是草坪的天氣。草坪橫亙于群山之巔,南來北往的風云在此際會,使草坪的天像小孩子的臉,說變就變。天高云淡時,草坪在藍天白云的襯托下,猶如一幅清新、亮麗的風景畫,讓人賞心悅目、心曠神怡,有一種想飛起來的感覺。但有時明明是晴天,突然就有富含水汽的云霧從山下緊貼著山坡飄然而上。有的云霧很薄,一縷縷如淡淡的青煙,飄過后依然是晴天;有的云霧卻很濃,奔涌而至,來勢洶洶,瞬時間遮天蔽日,兩三米遠都看不到人影。大霧時人看不到遠山,在草坪就無法判斷方向,此時在草坪行走,很容易迷路。更為可怕的是,濃霧隨時都可能化云為雨。在草坪上遇雨,可不是鬧著玩的,即使是在山下酷熱難當的七、八月份,草坪降雨時,溫度也會猝然下降至攝氏10度以下,如果沒有防雨、御寒準備,有時甚至會有生命危險,所以當地有“高山下雨凍死人”之說。但正是因為經常有變幻莫測的云霧飄過,才使草坪的花草不斷得到滋潤,長得格外茂盛,風景看起來也更加迷人,如夢如幻、似仙境一般。也正因為如此,草坪才孕育了“云中花海、霧里草原”這樣的壯麗奇觀。
常言道,山有多高,水就有多高。草坪的頂部較為平坦開闊,上面有一株非常醒目的低矮灌叢。在灌叢的不遠處,竟然有一洼幾十平米的水塘。這里居高望遠、有吃有喝,所以成了牛群經常光顧的棲息場所。草坪處群山之巔,應該是周邊山澗溪水的發源地。在山頂下面不遠處的一個山谷,可以清楚地看到水從草甸的坡腳土層中沁出后慢慢匯成小溪。在離山谷不遠的一個坡上,我們還發現了一個小小的山洞,清澈的泉水從洞中流出,匯到山谷的溪流中。在草坪的一個叫做“雙井子”的天然洼地,還有兩個相距不遠的水潭,一清一濁,讓人百思不得其解。草坪上大部分水,應該都從天坑、或者直接滲入了地下,然后匯入地下河中。在攀登草坪的路上,有一處飛花濺玉、寒氣逼人的瀑布,老劉說水是從一個龍洞(地下河)中流出,這股水的最初來源,應該就是草坪。
草坪的水寒澈刺骨。剛發源的溪流,水量不大,聽老劉說水里有高山獨有的兩棲動物“藥娃娃魚”(學名小鯢),我們順著溪水在石塊下面翻找,一條也沒有找到,但發現了一團帶狀、內有黑點的透明膠狀物,疑似藥娃娃魚的卵塊,同時還發現了幾塊奇石。這里的奇石,屬典型的溝紋石,其石質由兩種軟硬不同的質地構成,經過水的長年侵蝕、沖洗后,其較軟部分逐漸剝落、凹陷, 石質堅硬部分外凸,結果在石表形成很深的奇特溝槽,頗具觀賞價值。有此意外收獲著實讓人驚喜,但草坪下山的路實在太遠、太陡,將奇石帶回實在太難,我們只好以草坪為背景,拍了幾張照片回去慢慢品賞。
很早就想在草坪上歇息一晚,這次總算圓了多年的夢想。草坪的夜晚非常寧靜,但也非常地冷。雖然是大熱天,我們也略有準備,多帶了幾件衣服,但是沒有睡袋,晚上鉆進雙層帳篷中,依然無法入眠。第一次在草坪宿營,心中既好奇,又感到忐忑不安,所以支起耳朵,仔細聽外面有沒有動靜。草坪的空氣濕度很大,一交夜晚,草面上就爬滿了水珠,白天還非常活躍的蟲兒,到了晚上都沒了聲兒。在草坪,整個夜晚就聽見幾聲鳥叫,再就沒了其它的聲音,安靜得有一種脫離凡塵的感覺。
可能是山頂太高,沒有遮攔的緣故,草坪的清晨來的特別早,才凌晨四點多,東方已經出現魚肚白,天漸漸亮起來了。因為惦記著拍日出,我早早起來,鉆出帳篷,找到合適位置迅速支好三腳架。不一會兒,東方就出現了朝霞。在草坪看朝霞,不必仰視,平視甚至俯視即可,所以看起來特別舒服。那朝霞先是紅色,如海面的波濤掛在天際。隨著霞背后太陽熱力的不斷增強,那霞光逐漸變為金色,金燦燦的,越來越亮、越來越耀眼。草坪的空氣沒有一絲污染,所以草坪的朝霞異常純凈,有云朵不時從霞光前慢悠悠地靜靜飄過,山谷和整個草甸也漸漸由暗到明,周圍的環境也漸漸清晰起來,整個過程寧靜、安詳、舒緩,有一種令人窒息的、無法形容的美,讓我們一個個都看呆了。有機會看到如此罕見的美景,只能說三生有幸。我不停地按下相機快門,盡量把這稍瞬即逝的美景留下。
然而,太陽剛要從霞光中噴薄而出,眼見就要看到日出了,卻突然有大霧奔涌而來,整個草坪很快被濃霧籠罩,天昏地暗,似乎要下雨了,我們只好匆匆收拾起帳篷,背起行囊,帶著些許遺憾踏上返程。
看過草坪,讓人不免想起神農架腹地的大九湖。大九湖離草坪直線距離大約只有10公里,如果不是有山巒阻隔,兩地應該能夠相互望到。草坪與大九湖同屬高山草甸,景色都十分迷人,但兩者也有不同。草坪位于凸起的群山之巔,居高臨下,地勢開闊,一望無際,幾乎沒有人類留下的印記,是一種雄渾大氣的美、野性的美、壯麗的美。大九湖則被群山重重包圍,過去一條小溪串聯著九個湖泊,故名“大九湖”。后來九湖被人工改造為高山平原,但整個大九湖的水,沒有凹陷的山谷可以流出,只能從幾個落水孔下滲,因此形成了獨有的“高山濕地”。地勢低洼、經常被水淹沒的下湖壩,則成了天然的草場與沼澤地。近年來通過建設,大九湖恢復了高山湖泊的本來面貌,成為旅游的熱點。大九湖風光旎旖,是一種婉約的美、恬靜的美、秀麗的美,同樣令人陶醉。但作為竹山人,我更愛草坪,也更愿意到人類極少涉足的草坪去探索、去發現。
但愿草坪這片深深隱藏在秦巴腹地、群山之巔、云霧之中的絕世美景,能夠永遠地保護好,能夠永遠只是動植物的天堂、人間的一片凈土。
(圖文:湖北省竹山縣農業局高級農藝師 熊飛)
草坪上茂盛的蕨類植物
草坪上盛開的鮮花
高山草甸,處處是花的海洋
高山草甸原始地貌
高山名貴藥材—七葉一枝花
高山熱情奔放好客的牛群
高山日出



